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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苏州朋友圈里转发“小满”节气的人又多了起来，时不时有“人间小满胜完全”之类的文案。一个与农业生产有关的节气，为何突然让大家如此着迷？如果简单回顾一下这个节气与苏州的种种渊源，就会发现原来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，苏州人热爱与关心小满，至少已有几百年的时间。本文将从天、地、人、城四个角度，由近及远，重新回顾小满时节与苏州这座城市的种种有趣故事。

　　小满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八个节气，也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，日期一般在每年5月20日到22日之间。当此时节，昼长夜短，气温升高，降水增多，枇杷成熟，青梅挂枝，一派浓郁景象。

　　如果说立夏才刚进入夏季，尚且带着春日的气息，人们可以从容面对气温，小满则已步入炎夏，逐渐靠拢夏至，温度急剧攀升。在此情况下，大家脱下长衫，换上短袖，白天多半在家中和公司两点一线，不想外出走动。等到晚上，太阳沉入地平线下，热气渐去，才想着外出走动，活动筋骨。小满时节新利体育app下载，北半球日照增强，高纬度地区白昼延长，导致我国南北温差趋于减小，伴随着干热风的侵袭，空气变得沉闷难耐。宋代大文豪欧阳修在《归田四时乐》一诗中，用“南风原头吹百草，草木丛深茅舍小”，展现了热风之下民众躲进房舍、百草迎风摇曳的场景。

　　相对于干热的北方，地处江南的姑苏多了一份潮湿。民间谚语有云“小满小满，江河渐满”，每年六月上旬至七月中旬，北方冷空气与南方暖湿气流交汇，于江淮地区形成持续连绵的阴雨天气，而在此之前的小满时节，吴中就多半遭遇强降雨，感受到夏天的潮湿。故而当地人多会提前晾晒衣服被褥，以免出现霉斑等问题。宋代文人赵蕃就用“一春多雨夏当悭，今岁还防似去年”，提醒人们注意小满前后降水增多的现象，提前做好防护。

　　晚唐诗人李商隐曾写道“春蚕到死丝方尽”，易使人误认为蚕虫吐丝在春季，实则不然。“春蚕”是指清明前后孵化的蚕虫，它们一般在小满前后吐丝，清代苏州学者尤侗就以“小满吴蚕吐”一句表明此种情况。由于丝织品是重要的衣物原材料，且蚕娇弱难养，江南民间将小满视作蚕神的诞辰日，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，祈盼蚕顺利吐丝结茧，以满足妇女纺织。

　　小满前后，太湖洞庭东山、西山的枇杷成熟上市，由此衍生出“小满枇杷黄”的民间谚语。在各色枇杷中，东山的“白玉枇杷”颇为出众，其果肉鲜嫩，甜度适宜，又汁多核小，能满足各类人群需求。当地临近太湖，水汽充盈，且土壤呈酸性，周边茶树环绕，被茶香氤氲，别具韵味。姑苏多梅，入夏后，花落果结，一颗颗青梅挂在枝头，诱人采摘。光福青梅是吴中一绝，其与酒相浸，梅香酒香混为一体，伴随着时间的沉淀，酸味渐去，愈加醇厚。

　　处在立夏与夏至中间的小满，已经摆脱春天的影响，进入夏日的节奏，用高温和雨水，宣告着蚕丝与枇梅的成熟。

　　自南宋时期，苏州地区采用稻麦复种的一年两熟制，实现“苏湖熟，天下足”的农业盛况，为明清时期的经济发展打下物质基础。小满时节正值麦收与水稻插秧的农事交汇期，农民须争分夺秒，堪称一年中极其繁忙的时段。

　　元代文人吴澄编写了专门描绘二十四节气物候特征的文献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提到，“小满，四月中。小满者，物至于此小得盈满。”表明麦子的颗粒变得饱满圆润，但还没有完全成熟，故而谓之“小满”。如今苏州小麦播种面积超过100万亩，基本上在小满前后开镰，一直到六月初完成，为何不等到麦子彻底熟透？盖因高温阴雨天气会令小麦颗粒脱落，造成粮食减产，且过于成熟的穗粒会因呼吸及雨水淋溶作用导致蛋白质含量下降，营养成分减少。故而每年的夏收活动，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，对农民来说是一场苦活。

　　除了抢收小麦外，姑苏民众也要同时完成水稻插秧。小满时节降雨的多少对稻谷的生长有极大影响，清代吴中学者顾禄在私人笔记《清嘉录》中提到：

　　插秧之人又各带土分科，设遇梅雨泛溢，则集桔槔以救之；旱则用连车递引溪河之水，传斗入田，谓之踏水车。

　　梅雨泛滥，降水太多，农民就用夏收的小麦桔槔护住水利设施，防止雨水漫过稻田。碰上旱灾，则全家老少齐上阵，或用水车将沟渠里面的水导入田里，或者肩挑手提水桶，从远处输送。

　　水稻产量直接关系到苏州民众的切身利益，据明代吴县官员王鏊主持编纂的地方志《姑苏志》记载共有稻糯二十九种，其中农历四五月份栽种的有十七种，占比超过一半，可见小满前后插秧的重要性。由于古时没有人工降雨，水旱皆看老天爷心情，百姓们为了祈求风调雨顺，会在小满时节祭拜“车神”（掌管水车的神灵），将鱼肉等物放置水车上，焚香礼敬，虔诚祷告上天，也顺带着将酒水泼洒到田间地头，以祈盼稻田水量丰足。

　　在夏收与插秧的间隙，农民需清除田间的杂草，即小满三候中的“靡草死”。儒家典籍《礼记》认为靡草喜欢阴凉，小满气温升高，导致其干枯而死。实际上地里面的野草生命力旺盛，单纯的太阳暴晒无法令它枯萎，若不及时铲除，杂草便会与秧苗争夺养分。杂草根系深扎土壤，再生力强，过去农民需要反复数次薅锄，如今只需喷一遍除草剂，便能轻松解决。

　　吴江文人金天羽在《田家新乐府》中，用“秧针刺水绿短短，芒种未来正小满”，恰如其分地描绘了苏州农民在小满节气里面，挥汗如雨，抢收抢种的农忙场景。小满虽不如芒种直接体现农忙播种之意，却同样是苏州农业生产的关键节点，在稻麦复种制下，承前启后。

　　小满节气后，阳气旺盛，加之梅雨将至，气候潮湿闷热，又正值农忙，人过度劳累后，身体机能下降，易被病害所侵。勤劳智慧的苏州人采用物质与精神双重准备，未病先防，做好养生调理。

　　小满时节天气多变，前几日尚且因气温攀升而开空调纳凉，后突逢大雨致气温骤降，冷热交替间极易引发风寒。除了过大的温度变动，逐渐蒸发的水汽，造成空气湿度增加，也令人对气候无所适从，加上高温加速人体新陈代谢，以及农忙的高强度体力劳动。这些因素影响之下，小满便成为一个疾病多发的高危阶段。

　　面对此种局面，古人早已在小满三候的记载中，以“苦菜秀”暗示应对举措。“苦菜”就是可以食用的野菜，品类多种多样，如今苏州菜市场上的马兰头、香椿、荠菜等，在古代多半是百姓青黄不接时，充饥的选择。它们味道虽苦，却清热解毒，在温度骤然升高的天气里面，正好消除“热症”，调理肠道脾胃。昔日姑苏民众无可奈何的选择，如今成为健康养生的象征。

　　饮食清淡自然包括少吃猪牛羊等肉类，以瓜果蔬菜植物性食物为主，而鱼肉富含氨基酸且脂肪含量低，适宜适当食用。明代文人薛文炳在《閒居杂兴》一诗中，以“最爱江南小满天，樱桃烂熟海鱼鲜”暗合了这种清淡饮食理念。不过古代海鱼运输不易，价格昂贵，长洲书画家文彭在描绘小满风物时，提到“鲥鱼初上带冰鲜”，鲥鱼生活在东海、黄海等区域，每年5至7月间，游到江河中繁衍后代，其鱼肉鲜美，具有清热解毒、强体滋补等功效，因而可以用冰冷冻运输新利体育app下载。

　　气候变化引起的身体不适，可以用清淡饮食来克服，农忙造成的心理疲劳，则要用精神休养来恢复，最适合的方式便是举办节日庙会，让民众在娱乐中放松心情，忘记忧愁。在吴地诸多节庆活动中，盛泽镇的“小满戏”颇为引人瞩目。现代作家茅盾先生主编的《中国的一日》中有篇文章专门提及盛泽小满戏，小满戏又叫“蚕花戏”，明代吴门画派大家沈周在《水乡孥子》组诗中提到“终日趁娘求活去，傍人门户唱蚕花”，小满戏原本是外出乞讨时唱的歌曲，类似京津地区的“莲花落”，由男女两人组合表演。《苏州戏曲志》记载：

　　每年“小满”时节，以庆贺蚕花娘娘生日，保佑百姓养蚕兴旺，盛泽镇上几百家丝行，共同出资请戏班在蚕皇殿演剧。

　　小满戏以酬谢蚕神为名，连演三天，按照惯例，第一天表演昆曲，彰显苏州底蕴，二、三两天则是京剧，展现国粹，请得多半是名角，以此吸引四方游客，共襄盛事。如今时移世易，表演剧目不受限制，越剧、沪剧等名家皆可登台献艺，博得观众喝彩。

　　小满虽不似三伏天气，炎热难耐，容易中暑，却也以多变的气温，导致人昏昏沉沉，再加上农忙不断，民众神情紧绷，需要好好调整，以适应夏季。

　　《清嘉录》中有“小满动三车”的说法，所谓“三车”，即缫丝的丝车、榨取菜籽的油车，以及给农田灌水的水车，三者分别对应丝织、粮油与农业灌溉三大经济领域。它们表面上是一种自给自足式的小农社会理想模版，实际则是明清以来苏州商品经济的反映。

　　明清时期，苏州是全国丝织业中心，光盛泽一地就有相关店铺数百家。每年小满前后，蚕虫吐丝结茧，蚕妇便用开水煮茧，用丝车将缫丝，织成丝绸布匹，昼夜不停忙碌。盛泽一地成立的丝行财大气粗，能一连三天请戏班表演，与当地百姓共同庆祝丝业繁荣，祈求蚕祖保佑来年蚕茧丰收。如今，丝绸名镇盛泽不仅是沪苏湖高铁的重要站点，更入选文化和旅游部推出的全国乡村旅游精品线路，当地的蚕花里历史风貌街区、先蚕祠、济东会馆等景点，欢迎游客前来观光。

　　油菜是一种典型的经济作物，苏州光照充足，雨量充沛，极为适合其生长。该作物在乡间成规模出现。明代天顺年间，吴中地区已推广油菜种植。晚明农学家徐光启在《农政全书》中说明了油菜的使用方式：

　　“油利”二字凸显油菜经济作物本色，借此得以在吴地大面积种植。如今在“稳麦扩油”总体要求下，苏州地区油菜播种更是得到政府补贴，用经济刺激的手段，促使农民扩大种植面积。今日相城区内，依然有匠人沿用古法，用大石锤反复击打木质的榨油机，通常每百斤菜籽可榨取三十斤油，技艺精湛者甚至可榨取四十斤，平均每人每天需击打约2700次。菜油难得，可谓粒粒皆辛苦。

　　人力少者，僱单丁以襄其事，或长僱，或短僱，总名曰长工，又曰忙工，厚其酒肉以饲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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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小满农忙时，主人家雇佣长工，以出钱购买劳动力的方式完成农事，这属于市场交易的一部分，且因农活过于消耗体力，甚至要时常供应酒肉。

　　苏州水田居多，水车是不可或缺的生产工具。随着水车使用量的增加和灌溉面积的扩大，吴中农业得以快速发展，经济作物的种植品类与面积也随之大幅增加，从而为商品经济的发展提供了强劲动力。

　　三车虽是蚕妇、农民等乡间劳动者手中的工具，本质上却是城市商品经济发展的产物。只有在技术文化水平较高的苏州，才能形成完整的生产链条，从而为农业与手工业的发展保驾护航。例如，水车作为大型农具，其结构复杂且易因长期浸水而朽坏，需要频繁更换零件，这对城市手工业的技术水平提出了较高要求。吴中三车的高效运作，依托于苏州城内发达的手工业体系，为农业生产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保障。

　　苏州小满三车忙，似乎没有时间让人驻足歇息。这一切的背后是明清时期苏州城市商品经济发展运行下，民众效率优先，为了过上好日子，而拼命奋斗的故事。

　　满招损，谦受益。二十四节气中有小暑、大暑、小雪、大雪、小寒、大寒，唯独只有小满而没有大满。大概在古人的传统观念里面，物极必反，事情太过圆满达到极限后，便会走下坡路，故而可以小满，不能大满，给四季留有余地。

　　二十四节气中，清明与小满的命名最具深意，前者象征“清洁明净”，后者暗含“满而不盈”。如今清明多与祭祀扫墓挂钩，逐渐失去本意。而小满则一如既往，不仅是一年中的某个时令，更是一种乐观的人生态度：人生不求太满，小满即是圆满。

　　2. 李一鸣：《中国文化常识：二十四节气与节日》，中国友谊出版公司，2021年版。

　　3. 李学峰：《二十四节气与七十二物候》，中国摄影出版社，2019年版。

　　5. 马越：《〈清嘉录〉器物类民俗词语研究》，内蒙古大学2023年硕士论文。

　　6. 吴玉珍，吴福观，王文标：《苏州市油菜生产回顾与发展对策分析》，《安徽农业科学》，2015年第7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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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8. 赵欣：《立夏送春去小满话祛湿》，《中医健康养生》，2021年第5期。